良马足因无主踠,旧交心为绝弦哀。惊闻深为敬重的滕纯先生溘然辞世的噩耗,不敢也不愿相信这是真的。我与滕老虽在年龄上相差10余岁,但我们相识相知已有30多年之久。
滕老是我国著名的教育学家,曾任中央教育科学研究所(中国教育科学研究院前身)副所长、教育科学出版社社长、全国教育科学规划办公室主任、中国教育学会教育学研究会副理事长,荣获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教育部全国教育科学优秀成果一等奖,是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专家。
回首与滕老亦师亦友、志同道合的交往历程,一件件永难忘怀的往事不禁涌上心头——
结识于新中国第一个小学教育研究班
1978年,我被任命为河南省安阳市人民大道小学校长。基于对德育工作的清醒认识,我于1979年创编出我国第一部《少年儿童思想品德教育提纲》,使得人民大道小学成为全国小学德育战线的一面旗帜。1984年,教育部为了起草《关于教育体制改革的决定》,确定在人民大道小学召开全国第一次小学校长座谈会。在这次座谈会上,成立了中国教育学会小学管理研究会(小学教育专业委员会前身),我有幸当选为副理事长。
1985年,国家教委在中央教育行政学院举办小学教育研究班,这是改革开放以来乃至新中国成立以来首次为小学教育工作者举办的进修研究班,为期一年,选拔各地优秀的180名小学校长、各科名师和教研人员前来深造,旨在培养小学教育改革发展的研究骨干。我有幸被河南省选送赴京学习,并且被推选为研究班临时党委副书记。从此,我便和滕老结下了良师益友般的深情厚谊。
由于这个研究班侧重理论学习,总结办学经验,研究面临问题,探讨小学教育规律和儿童成长规律,为此,国家教委决定由中央教科所具体承办,滕老当时担任中央教科所副所长,所里指定由他来负责组织。在滕老的统筹安排下,所里几员大将——著名教育学家胡克英和张同善研究员、著名教育心理学家伍棠棣研究员等一同上阵,担任主讲和主持课题研究工作,还聘请了全国著名教育专家学者前来讲课。一时间轰动京城,备受教育界的关注。
(我珍藏的小学教育研究班学员证和结业证)
今天看来,当年国家教委在我国实施普及义务教育特别是优先普及小学教育的关键时期,选拔一批具有丰富实践经验和有一定理论素养的优秀小学教育工作者,同教育科学理论研究工作者一起,从理论和实践的结合上,面向未来,研讨问题,实为英明睿智之举、深谋远虑之策。它对于促进教育家的成长也起了重要作用,在中国当代教育史上理应留下亮丽的一笔。
滕老说:“时下,在教育界热议的一个问题,就是中小学校长如何成长为教育家的问题。我以为姚文俊校长就是在教育实践中成长起来的教育家的一个颇具说明力的典型。我们从姚校长走过的路中,从他的成长过程中,可以受到启发,汲取营养,借鉴参考。”滕老的评价让我汗颜,更感到只有勤学、博采、善思、创新、敢为天下先,才能不辜负滕老对我的栽培和厚望。
探索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主体教育实验
滕老常说:“教育实践是教育科学的源泉。”作为我国著名的教育学家,他既有扎实厚重的理论功底,又很重视一线的实践经验,大力倡导理论与实践要紧密结合。滕老的谆谆教诲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作为一校之长,只有用教育理论武装头脑,才能对教育实践中的问题站得高、看得远、想得深,才能用自己的学识魅力影响和带动学校所有的人。
正是由于我有了对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深刻认识,才使得我从1992年起下定决心,带领安阳市人民大道小学“小手拉大手”,与北京师范大学联合开展“少年儿童主体性发展实验研究”。主体教育其实是人的教育,核心理念就是 16个字:“主体多元·立体育人,我要成为最佳的我”。主体教育是通过立体育人的路径,把人的主体性这种内在精神激活,形成内动力,变为内驱力,作用于多元智能的开发上,使我要成为最佳的我的实践活动。
(滕纯先生为主体教育的题词:高举主体教育旗帜,促进学生多元发展)
1996年5月,由吴畏(中央教科所原所长、研究员)任组长,顾明远(北京师范大学研究生院院长、教授)、滕纯(中央教科所原副所长、研究员)、潘仲茗(中央教科所原副所长、研究员)、金学方(国家教委基础教育司副司长)、陈孝彬(北京师范大学教育系教授)等组成的高规格专家组,对主体教育实验进行“八五”结题验收。专家组一致认为,主体教育实验“是一项具有重大理论价值和现实意义的科研成果”,“是一项理论工作者与实验工作者很好结合的典型”。
(上个世纪90年代,滕纯先生经常深入安阳市人民大道小学指导主体教育实验)
随后,主体教育实验荣获“八五”全国基础教育改革实验优秀成果一等奖第一名,中国教育学会将主体教育作为我国素质教育六大成功模式之一向全国推广。滕老当时甚至这样说:“在中国,真正土生土长出来的成功典型有两个,一个是江苏的洋思中学,另一个是河南的人民大道小学。”如此高的评价,让我和人民大道小学全体师生既感到信心百倍,更感到肩头的千斤重担。
令我热泪盈眶的《姚文俊三字文》
2010年,我步入古稀之年。在亲朋好友为我祝寿那天,我作了一首打油诗:“人生七十古来稀,当今时代不稀奇。吾愿八十健康在,再为教育创业绩!”大家都劝我,你这七十年的人生经历太丰富了,一定要写出来,给我们这些后来人提供一些人生的启迪和教育的智慧。
为了不辜负大家的一番美意,在随后的一年时间里,我用自己的拙笔做桨,慢慢划过70载的人生长河。2011年,20多万字的《创新之路——姚文俊教育人生》书稿终于完成。我捧着它,像抱着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迫不及待地呈给滕老审阅指正,并希望他能为我的书稿作个序。
当时,滕老已年逾八旬,身体、精力都大不如前,他完全可以找个理由婉言谢绝,或者随便写点什么来敷衍我,其实如果他真这样做了我也完全可以理解。但是,令我万万没想到的是,过了一段时间,他托人给我捎来一个厚厚的信封。打开来一看,我惊呆了,原来,他不仅认认真真地把20多万字的书稿看了一遍,而且把我70年的教育人生浓缩成了666个字的“三字文”。当我翻看着滕老一笔一画手写的一页页的《姚文俊三字文》,不禁热泪盈眶,感动万分。这里就将全文摘录于此,留作永恒而珍贵的纪念吧。
姚文俊三字文
一
姚文俊,字杰三,诞生于,四〇年。出生地,在魏县,河北省,漳河边。家贫穷,上学晚,解放后,始如愿。十一岁,把书念,上中学,到河南,安阳市,求发展,从此后,把家安。中学毕,留校园,高才生,当教员,教政治,做骨干,团书记,辅导员,露头角,显才干,三十岁,正当年。七八年,时运转,当校长,下北关,后半生,与大道,结下了,不解缘。
二
做校长,有主见,育人才,德为先。小学生,易感染,修品德,养习惯,学做人,莫迟缓。主体性,新理念,尊个性,促发展。新课堂,轻负担,师精讲,生多练,自主学,潜能显,质量高,身心健。师之爱,教之源,爱学生,天道焉,师生观,大转变。学生喜,家长欢,社会认,公众赞,真功夫,经检验,成名校,属自然。
三
名校成,非偶然,遵规律,道不偏,掌门人,最关键。勤学习,巧借鉴,重务实,不空谈,求创新,思改变,敢于做,天下先。姚校长,有远见,强师资,固本源。专业化,要求严,基本功,天天练,教学法,勤钻研。请专家,来指点,送出去,见世面。进高校,拜师援,教授导,自修炼。磨磨磨,研研研,名师出,有俊贤。刘可钦,与郭艳,马丽娜……紧相连。是沃土,乃乐园,教育家,好摇篮。
四
改革兴,拨乱反,逢盛世,宏图展。显身手,广空间,论作为,可圈点。评先进,当模范,党代会,人代会,议国是,献良言。邓小平,胡锦涛,王振老,曾接见,中南海,亲切谈,国务院,证书颁。功勋著,不自满,获殊荣,更自谦,教育界,美名传。
五
小教会,大社团,众校长,为会员。讲学术,传经验,开研讨,办论坛。做课题,搞实验,促教改,兴科研。特色校,百花园,名校长,聚群贤,教育家,在身边。姚文俊,执行官,理事长,挑重担,廿余年,贵以专。似抗大,似黄埔,国内外,齐称赞。
六
六十岁,不歇站,办学路,大转弯。由公办,到民办,为富源,披肝胆,进十佳,事圆满。树有根,水有源,归故里,家乡盼。扎根基,重学前,办精品,幼儿园。为殷都,谋发展,教改潮,全区掀。倡“非遗”,进校园,国之粹,薪火传。
七
姚文俊,人本善,娃娃脸,菩萨面。性温和,正清廉,严律己,待人宽,热心肠,好人缘。七十年,路漫漫,有坎坷,有狂欢。功成就,新起点,再活个,三十年,为教育,再贡献。
为中国县区教育改革发展鼓与呼
2012年,由于年龄原因,我从担任了20多年的中国教育学会小学教育专业委员会理事长的岗位上退了下来,被授予“荣誉理事长”职务。古人云:郡县治,天下安。中国基础教育的重点、难点和新的增长点都在县区。根据教育部领导的殷切嘱托,我又把主要精力投放在中国县区教育改革发展上来,2013年组建了全国县区小学教育发展联盟,2014年组建了全国县区义务教育发展联盟,2015年成立了中国人生科学学会县区人生教育专业委员会。通过多种途径,促进县区教师专业成长,助推县区教育优质发展。
滕老的座右铭是:每到一地必进学校,每进学校必到课堂。他跑了200多个县市区,看了1200多所学校,听了2000多节课。他说:“教育公平是社会公平的基石。”当得知我在为中国县区教育改革发展做些事情时,他欣然答应加入我们的高端智囊团,出主意,提建议,继续奉献自己的心血和智慧。
2017年,适逢中国人生科学学会县区教育专委会成立两周年,为了表彰为中国县区教育改革发展作出卓越贡献的先进典型,我们评选出了一批“中国县区教育功勋人物”,滕老当然荣膺其列。
我怎么也忘不了那一天,2017年12月16日。虽是冬日,但阳光灿烂,一如我们一行人的激动心情。
上午,我们专程赶到滕老家里,向他汇报县区教育专委会成立两年来所做的主要工作,为他颁发“中国县区教育功勋人物”荣誉证书。听着我们的汇报,他频频点头赞许,并高兴地接过证书,和我共同留下了这个难忘的瞬间。
(为滕纯先生颁发“中国县区教育功勋人物”荣誉证书)
中午,我们请滕老和老伴一起就餐。酒席宴间,随行人员不经意间称呼77岁的我一声“姚老”时,滕老竟然像个孩子似地较真说:“文俊还年轻着呢,我比他还大十来岁呢,他怎么能称‘姚老’呢?”一席话,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时光荏苒,一眨眼又是几年过去了,我已年逾八旬,滕老也迈过了九十岁的坎,我们都到了耄耋之年。逢年过节,我们总要发个信息打个电话互致问候。今年春节,我给他发了信息,他没回,当时隐隐地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但又安慰自己说,兴许是他没看到,或者是信息太多没来得及回吧。
噩耗传来梦亦惊,回忆着与滕老相识相知的一幕幕场景,肝肠寸断,无语凝噎。谁料想,那一次的会面,竟然是与滕老的最后一面;那一次的分别,竟然成了与滕老的永别。
相交30多年,滕老于我来说,良师益友,给我指引,催我奋进,助我成长;滕老于中国教育而言,赤子纯心,大爱无疆,情有独钟,功德无量。
九泉莫叹三光隔,又送文星入夜台。尊敬的滕老,您一路走好!
(作者姚文俊,系中共十三大、十四大代表,九届全国人大代表,中国当代教育名家,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专家,中国人生科学学会县区人生教育专业委员会会长,中国管理科学研究院基础教育研究所副所长兼主体教育研究中心主任,中国教育学会小学教育专业委员会荣誉理事长,河南省安阳市人民大道小学终身名誉校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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