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的眼睛就像夜空中的星，闪耀而纯净。12岁的女孩小红颖做完骨髓移植后就住进了无菌移植仓，此外大多数治疗时间都躺在病房里的层流无菌床上。整整4年了，她时常隔着玻璃或透明幕布向父母望过去，用带着温暖笑意的眼神。

在聊起心愿时，她声音虚弱，但眼睛却格外明亮。对着守在病床前的父亲，她轻声：“爸爸，假如我走了，可以把眼睛给你吗？”

女孩带着粉红色的口罩和帽子，连厚实的被褥都是暖心的粉红色，一如她的这句话，暖透了也痛煞了父亲陈光貌的心，让这个曾在军队服役16年的铁血硬汉瞬间落泪。他用手掩住因伤看不见的右眼，将头埋进了女儿的手心……

小红颖确诊急性髓系白血病M2型已有4年。近日，小红颖“换眼睛给父亲”的心愿登上热搜，让无数网友因她的懂事而落泪。

眼里的笑 “我习惯了，不疼”

陈光貌一家是重庆铜梁人，但最近4年，河北某医院却成了他们的“家”。

2021年1月25日凌晨4点，陈光貌早早就起床做饭，只因女儿小红颖前一天说想吃馒头。赶到医院时距离7点30还差10分钟，他提着保温桶，斜着头用左眼瞟了瞟电梯按键，有些焦急地按了好几次。

“骨髓移植仓内送饭的时间有严格规定，每天早上7点30之前，必须把饭菜交由医护人员统一消毒才可以给孩子食用。”陈光貌只顾得上自责为什么不再早点起来，可他却忘了，常年每天不到5小时的睡眠让他的身体也很疲惫。

骨髓移植仓的无菌要求很高，通常情况下陈光貌夫妇只进去一人照顾。送完饭的陈光貌只能隔着巨大的玻璃向仓内的女儿挥手打招呼，然后看着小红颖笑眯了双眸，伸出插着各种管子的小手快乐地挥舞着回应。

小红颖喜欢吃馒头，陈光貌夫妇也同样“喜欢”。

面对昂贵的治疗费用，为了节省开支，陈光貌夫妇也常常吃白面馒头，甚至不吃。只是在小红颖化疗后需要补充营养时，夫妻俩才可以吃上一点荤。“一条鱼，我们两口子就抿点鱼鳍和鱼尾，尝个味道就行。”但这些对陈光貌来说都微不足道，唯有看着女儿“受罪”时，他的心像被刀剜一般疼。

“她做腰穿时用的刺针有圆珠笔芯那么粗，10厘米长，把化疗药物通过脊柱注射到脑袋里面……”陈光貌哽咽着说：“那得多疼啊，她一个小娃娃，手都快把被褥揪破了也不吭一声，就看着泪水在眼睛里打转也坚决不掉下来。 “爸爸，我不哭，你和妈妈也不哭。”这是8岁的小红颖第一次做腰穿时说的话，不等陈光貌回答，她就用小手倔强地擦干了脸上的挂着的泪珠。后来每次做完腰穿、骨穿或化疗，小红颖都说：“我习惯了，都感觉不到疼了。”

次数多了，连陈光貌都差点以为女儿真的没那么疼了。

直到有一次，因常年使用激素，小红颖的血管细得一连扎了7次都没成功，但她没吭一声。当天夜里，睡着的小红颖迷迷糊糊地哭喊着：“不要扎了、不要扎了……”

被惊醒的陈光貌扑到床边一把抱紧女儿，哽咽着安抚：“不扎了、不扎了，以后都不扎了……”

那一刻，陈光貌意识到，连打针都怕的女儿怎么会觉得不疼呢？她只是更怕爸爸妈妈心疼而已。

在漆黑的病房内，一个父亲的脸上挂满了泪水。

眼里的泪 “爸爸这么瘦，再用他的骨髓怎么办？”

小红颖常年需要无菌的居住环境，所以不管在居所还是病房，陈光貌每天都要用含氯的泡腾片兑水后，用帕子跪在地上一寸一寸地擦拭，早晚各一次。无论是药杯、玩具甚至包括他自己，都要用酒精喷洒消毒。由于长期接触含氯和乙醇的消毒品，陈光貌双手的皮掉了无数次，现在已干裂得凹凸不平。这点粗糙对这个扛过钢枪、闯过敌阵的“铁汉子”来说，简直不值一提。

1999年，陈光貌入伍，2015年复员，期间伤了右眼致失明，从此，他每天都要佩戴义眼……这些他都不曾掉过泪，但女儿小红颖患病，却让这个刚毅的男人掉下了无能为力的眼泪。

2017年3月，时年8岁的小红颖在操场上跑步时毫无征兆地晕倒。就在入院检查当天下午，陈光貌接到了医生的电话要求面谈，他的心也开始紧张起来。

“你家孩子血常规的检查结果不太对，以我们判断8成是白血病”。陈光貌一辈子都记得，那天下午医生小声的话语像一声“响雷”炸进耳朵。一瞬间，他好像真的什么都听不见了，就这么怔在原地。

直到医生拍了拍他的肩，陈光貌才缓过神来：“怎么可能呢？孩子平时都好好的！”医生没有回答，只说：“你马上带孩子去重庆市儿童医院看一下吧。”

当晚，陈光貌就带着小红颖赶往重庆，妻子王娅玲也从广东连夜回渝。

2017年3月的一天，有一对衣着朴素的夫妻，坐在重庆医科大学附属儿童医院的楼梯间嚎啕大哭。在男人的手里拿着一张白晃晃的化验单，上面写着：急性髓系白血病M2型。

哭完了，还是要振作。在从病友那里相继得知河北某医院有丰富的临床治疗经验后，夫妻二人没有丝毫犹豫，以最快的速度将家中的房子抵押，又四处筹借治疗费用。两个月后，他们带着小红颖赶往河北，一住就是4年。

刚开始，为了应付一天两万多的费用，陈光貌经常一天只吃一顿饭，实在饿了就喝水充饥。王娅玲照顾小红颖时，他就去附近的工地做零工，别人推一车水泥的时间，他要求自己必须推两车……

早上5点起床做早饭和午饭送去医院，8点赶到工地做工，下午5点半下工回家做晚饭再换上干净的衣服送去医院，因为不能让孩子看出来。

但纸终究包不住火，一天亲戚在微信群里提醒陈光貌去上工时注意安全，不巧被小红颖看见了，她哭着问妈妈：“为什么爸爸要去工地？”因为在小红颖的概念里，在工地打工会很累，爸爸同时还要照顾自己，他能吃得消吗？

2017年7月，小红颖病情恶化，必须进行骨髓移植，陈光貌成为供体。这件事被查房的护士说漏了嘴。小红颖其实并不知道捐献骨髓意味着什么，但当听到护士说爸爸也要做骨穿时她“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她知道骨穿很疼，她不愿意爸爸也和她一样疼。

同年9月，小红颖进行了第一次骨髓移植手术，却发生了肠道排异，一天腹泻40多次。为了治疗必须禁食50多天，连一滴水都不能喝。小红颖从50多斤一下瘦到了30多斤，但她都坚持了下来。此后的每一次骨穿复查报告都是正常的，直到2019年8月，她的病情复发了。

在得知自己又要接受骨髓移植手术时，这个12岁的孩子还是憋不住了，抱着妈妈王娅玲泣不成声：“这次是不是又得抽爸爸的骨髓了？他那么瘦，再用爸爸的骨髓他怎么办？”好在，在中华骨髓库中，找到了一位与小红颖配型半相合的供者。

眼里的爱 “把我的眼睛换给爸爸”

一直以来小红颖都只知道治病很难受，却不知道这病到底意味着什么。直到2018年6月1日，她才知道“白血病”这三个字可能带来的后果。

那天是儿童节，陈光貌夫妻两特地把女儿接回出租屋。正在做饭的两人突然听到客厅传来孩子的哭声，紧接着就听见小红颖撕心裂肺地喊：“嘉文姐姐走了，嘉文姐姐走了……”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我从来没见过她哭得那么伤心，满脸都是泪水，抽泣得像喘不过气。”王娅玲看见小红颖拿着手机，病友群里发了一则讣告，那个和她同样患白血病的姐姐去世了。

两个月后，小红颖迎来了她的11岁生日。像是领悟了生死，许愿时她说：“爸爸，要是我真的治不好了，一定要记得把我的眼睛换给你，这样你的右眼就能看到光明了。”这也是小红颖第一次提及死亡。

陈光貌不愿回忆，他说真的太难了，孩子每说一个字都像是在他心上割了一刀。

每个父母眼中的孩子都是好孩子，在陈光貌夫妇眼中，小红颖“好”得和其他孩子不一样。就像王娅玲说的：别人家都是妈妈哄孩子，我们家却是孩子哄妈妈。

小红颖的血象很低，特别容易摔跤。为了晚上让妈妈多睡一会儿，她总是会自己悄悄起来上厕所。

每次看见妈妈因为自己流泪时，她都会搂着王娅玲的脖子说:“妈妈你不要哭也不要怕，你越怕就越软弱，就中了‘魔鬼’的圈套。”

得知自己复发了，孩子出奇的平静，对王娅玲说：“没事妈妈，我再接着治，你别伤心。”

隔壁床的小朋友因为要做骨穿而大吵大闹时，她也会去安慰：“我做了好多个了，只要你心里不要那么害怕，就没那么疼了。”甚至她还会去安慰比自己年长几十岁的伯伯……

明明自己都只是一个身患重病的12岁孩子，说话的口气却总像个大人，总是在考虑着别人的感受。

细数4年时光，小红颖已经做了超过40次骨穿，2次骨髓移植，无数次腰穿和化疗。王娅玲说，很痛苦，不是人遭的罪，那么小的孩子……

时至今日，第二次骨髓移植后，小红颖因排异再次陷入生死边缘。这次，王娅玲不再哭了，每当小红颖承受不住病痛时，她都会紧紧拥抱着孩子说：“宝贝不要怕，爸爸妈妈在这里，爸爸妈妈永远爱你。”

眼里的希望 “孩子，活下去”

转眼又到了送饭的时间，王娅玲带着孩子的营养餐赶去医院，陈光貌早已等候在医院一楼的大厅。夫妻俩的交接很短暂，因为赶时间话也不多，一个眼神，便已是鼓励。

如果说小红颖的心愿是给父亲光明，夫妻俩的心愿则是让她健健康康重回校园。小红颖生病的4年里，虽然经历了两次骨髓移植和严重的排异反应，一天最多腹泻40多次，“但只要孩子还有希望活下去，我就不会放弃。”陈光貌说，主治医生曾告诉他，现在二次移植，只要能坚持治疗下去，生存的希望是很大的。

在采访的最后，我们和刚做完化疗的小红颖说上了话。在被问及为什么要把眼睛换给爸爸时，她用稚嫩的声音回答：“因为我很爱爸爸，爸爸在我心里一直是最厉害的人，我想用这种方式继续守护爸爸。”

“长大以后我想当一个画家。”迟疑了一会儿，小红颖说，在她看来这个愿望有点“自私”，因为只关乎于她自己。但很快她又补充道：“这样我就可以让爸爸妈妈在画纸上笑到永远永远。”

原来，哪怕是一个“自私”的心愿，也是希望爸爸妈妈快乐啊。

小红颖，你是一个好孩子。活下去，未来的你会成为一名画家，实现所有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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